鉴于太阳

=Kyla

是非之外有座花园,你我相遇于此。
AO3: kyre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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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与死神和平相处并爱上它(卢法斯&库洛)

※闪四TE后剧透&捏造

※含主要角色死亡情节,什么都可以接受的话请向下阅读

 

在这你我与死者们一起渐渐腐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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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一生中,死神曾经三度造访我的身侧。

    它的第一次来临是在我十五岁的生日时。那天,我与尤西斯偷偷溜出了父亲为我所举办的盛大宴会,在毗邻公都郊外的田野上嬉闹。要知道,虽说生日宴会的正式时间是晚上九点,但与客人们的寒暄从午后三点就开始了。父亲假借着我生日的名义,从全国各地盛情邀来了上流社会各界的知名人士,但对我来说这却是酷刑——谁愿意在本该是自己主场的舞会上变成陪衬呢?

    于是,抱着微不足道的复仇心与叛逆心理,我与尤西斯商定了计划,我负责转移那群呆头呆脑的客人们的注意力,他则负责寻觅出路。整个过程比我想象得还来得简单,正如我料想的那样,我在走廊上便截住了从大圣堂亲自光临此处的主教大人,当我同他谈起帝国即将上位的新宰相以转移他的注意力时,尤西斯顺利绕到了马厩处,顺走了主教的那两匹威风凛凛的马儿。自然,马儿们啼鸣的声音引起了佣人们与主教大人的注意力,眼看着到手的胜利就要从指尖溜走,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走啊,尤西斯,快跑!”

    尤西斯不知所措地看看我,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主教,最后干脆狠下了心,蹬住马镫一夹,马儿顿时撒开了四蹄。我赶紧一把甩脱被拽住的手,翻身跃上另一匹骏马,踏破了府邸后的木栅,乘父亲还未来得及追上我们前绝尘而去。

    我们一路跃下公都阶梯式的银白长街,忽视那些追逐着我们的佣人,终于一路无阻地奔出了城门,在一望无垠的金黄麦垛间飞驰。在颠簸的马背上,我与尤西斯面面相觑,忍不住因方才主教大人那滑稽的面容而捧腹大笑。比起毫无罪恶感的我而言,尤西斯笑得有些腼腆,想必是心中实在对于两匹马儿的主人抱有愧疚之情。其实在这之前,尤西斯还未正式学过马术,可我不得不承认,他简直是个天生的好骑手,若是过几年,说不定能骑得比我还好。

    就在我这么思忖着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我们一路飞驰,全然忘了在路上还有大型魔兽出没。哪怕主教的马匹是受过训练的特殊品种,在面对魔兽时也难免受惊。当迎面遇上那体型庞然的巨猩时,惊慌的马儿嘶鸣一声,竟将我直接从背上掀了下去。我猝不及防,整个人哗啦一声摔倒在一旁的水塘中,额头磕上了坚硬的土壤,瞬间鲜血直流。

    “哥哥!”

    尤西斯惊叫一声,翻身跃下马背,也不顾那头比他身子还大上好几圈的魔兽正在背后,不管不顾地冲向我的位置。这下好了,在他下意识的猛扑下,我们两人一齐栽进了泥水坑中,一路滚下那泥泞的草坪,直至两人双双翻入低谷的下方。

    由于那剧烈的冲击力,我短暂地失去了一会儿意识。等我醒来时,魔兽与马匹都已经不知所踪,尤西斯就在我的身边,尽管没有受伤,但似乎也因为方才那一番翻滚而昏迷了过去。我伸手拨开他那脏兮兮的金发,望着他那稚气的脸庞,尽管动作轻柔,我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最恶毒的念头——若不是为了救我,他完全可以直接骑着马回去向父亲报告,最坏也不过是我被父亲痛骂一顿,招来几句使他失态的埋怨而已。但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与我一同滚下了矮坡,究竟该说这孩子太过善良,还是太过愚蠢呢?

    我慢慢地爬起身来,借着一旁的溪水清洗脸上的血迹,就像是要令我看清自己的内心似的,水中直映出我脏兮兮的脸,以及身后那澄澈无云的苍穹。

    可就在那一刻,我在水中的倒影里第一次见到了死神。

    它在树枝上啼鸣着,倨傲地俯瞰着树下风雨欲来的世界。注视着那双审视我们的红眼,尽管难免本能地恐惧,我却清晰地意识到,它是这世上唯一一位公平的审判者,是这烂臭腐朽的人间唯一的真实。我试图向它询问,甚至是质问——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可笑的世间?为什么世上有着种种幸福美满的家庭,偏偏轮到我既不受母亲的宠爱,也不得父亲的欢心?可它就如同一位沉默的审判者,从不轻易吐露判词,只是以那漠然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我们二人。

    事后,我背着虚弱的尤西斯带回了府邸,承认是我出主意怂恿软弱的弟弟与我一同出城冒险。父亲自然是因为我的失态而大发雷霆,而我却全然心不在焉,唯有那惊鸿一现的死神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我与它首次的会面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挥却的一个转折点,就如它在向我昭示:无论我身处何处,它一直都在。

     

    很快,我心心念念的死神第二次大驾光临,是在北方战役前的某一场交谊舞会上。

    名义上是交谊舞会,但来客却是各自心怀鬼胎,大部分贵族们都是携着爱女出场,只因同场出席的还有前几日在克洛斯贝尔大出风头的灰之骑士。他生得一张得天独厚的英气脸庞,对待女士文质彬彬,再加上那一身源自东方的刀术,实在是所有未婚女性心中最为合适的情人——至少,在帝国时报的报道上是如此。

    舞会自然是快活而豪华的,帝国的贵族们在享乐方面从未亏待过自己。除却靡丽放荡的香薰外,偌大的镜厅中更是按照举办者的要求,特意放上了大大小小的特制鸟笼,装满了争奇斗艳的鸟儿:这些是自克洛斯贝尔、诺桑普利亚与玖莱特意搜集来的珍稀鸟种,其中每一只都受过了特殊训练,以在这种场合能配合着乐队,唱出独特的歌声。伴随着靡靡弦乐,那些被剥夺了自由的鸟儿们从低到高齐声鸣唱,倒也不失某种独特的异域情调。

    但在开始后不久,镜厅中的空气便已然潮湿粘腻,衣香鬓影使人昏昏欲睡。所有人或是嫉恨、或是饱含热意的目光都集中于黎恩·舒华泽身上,但他看上去却仿佛心不在焉,一直推脱着他人的酒杯,就连应答提问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我对其中原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在克洛斯贝尔地下水道一战中落了败,或者说是故意落败,只为向我与他的亲生父亲示威。但显然,这样的小伎俩是讨不得什么阁下的注意力的,再联系到不久之前在帝都郊外举办的那场友人的葬礼,他的神情显得愈发忧郁,反倒为他那张脸庞平添了几分捉摸不透的魅力。

    我很清楚上流社会的贵族们热爱什么,因为我也曾无数次地如此感受过,思索过,渴求过——他们打量着初来乍到的灰之骑士,从他身上渴求着隐秘的刺激,锦衣华服、金银珠宝或是满桌饕餮已然无法满足他们日渐挑剔的胃口,可只需小小一推,便能点燃这满厅的热意。

    我放下酒杯,向站在角落里的黎恩·舒华泽缓缓踱去。见到我接近,他顿时露出警戒的神色。我却毫不在意,只是微笑着调侃他。

    “黎恩君,身为陛下刚刚亲自授勋的年轻英雄,光是在这喝闷酒有什么乐子呢?”

    他紧蹙眉头,显然是已经意识到我向他无形之中所施加的压力,已经想要找借口抽身离开。但在我意有所指的话语已然吸引了四周贵族的注意力,他只能厌恶地将目光转向一侧,试图将我的话语当作耳旁风。

    “这么说来,哪怕你是来自贫寒的落魄贵族之家,也该对交际舞略知一二吧。既然如此,何不与我共舞一曲呢?”

    话音刚落,窃窃私语的声音便在舞厅中四起。身着繁复的女士们用扇子挡着嘴交头接耳,原本便对灰之骑士有所怨言的贵族们则是忍不住嗤笑起来。处于风暴中心的黎恩本人更是脸色青白,当他捕捉到那些对他家族莫须有的流言蜚语后,就连全身都在轻轻颤抖着。这场景着实有趣,原本还以为自己握有主导权的他彻底变得无路可逃,几度想张开嘴反驳,但最终还是朝我垂下头,轻如蚊呐地说道:

    “……那就承蒙总督大人赐教了。”

    就如一直以来那样,在这场博弈战中,我不费一兵一卒便已轻易取胜;而作为胜者,我自然有权利取走这偌大的镜厅中最为珍贵的宝物——那一向被死神所眷顾的灰之骑士。在不久前与他共同出席的那场葬礼上,坐在祷告席上的我便见到了死神亲自大驾降临:它堂而皇之地落到半开的棺木上,用柔软的羽翼轻抚悲痛落泪的灰之骑士,甚至在教堂上方久久驻留,直至青年抹干泪水,它才悠然离去。

    而如今,那被死神宠爱,却毫无知觉的黑发青年正屈辱地低着头,不愿与我对视。我装作浑然不觉,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将他带入舞厅中,让他如我所愿,成为了所有刺目视线的主人。

    而就在这一刻,被我夺走了珍爱之物的死神终于翩然降临。这舞厅中云集了所有世界各地的珍奇异兽,却唯独忘了邀请最为寻常可见,也最让人心惊胆颤的黑鸦。就在音乐抵达高潮之时,只见一只浑身漆黑的渡鸦在磅礴雨夜中张开双翅,啼鸣着从窗棂处径直飞入;在慌乱的惊叫声中,它旁若无人地盘踞于宫殿之上,居高临下地直视着我们,仿若它才是这舞厅真正的主人。但于惊惶失措逃避它的来客之中,我这次没有再逃避,而是与那鲜红的眼珠四目对视,坦然地宣告着我的胜利。

    但死神并没有回应我,只是如十五岁那年一样,它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我。

     

    而我们最后一次的会面,则发生在1207年10月30日。我临死前的某个傍晚。

    它如约来到我身侧时,我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小囚室的铁架床上,凝视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牢房的墙面光秃秃的,仅能靠着油灯浑浊的光亮映照出石籽堆砌成的墙壁,左边的角落里头有只正在织网的蜘蛛,那尖锐的爪子灵巧地挥动着,刚织出的蛛网在一缕火焰似的余晖中闪闪发亮。我安静地观察着它,直到听到一阵有规律的动静:房门的木轴转动,锈蚀的锁孔嘎吱作响,皮靴踩在朽坏的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听这声音我便明白,囚徒们进食的时候到了。作为“特殊囚犯”,我享有独自进食的特权;自然,相较起其他囚犯的伙食,派发给克罗斯贝尔前总督也会较为那么得体一点儿。正因此,我刚被押入这幢监狱时,争抢我所在的囚室一层的管理资格甚至一度成为了狱卒间的新潮流。

    门被打开了,我仍然双眼朝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进来送饭的狱卒似乎也已经对我这副模样见怪不怪,这是自然的:在以狱卒们形形色色的脸打发乐趣的新鲜感完全消失后,我终于无可避免地陷入了一种无事可做的空虚之中。为了消磨几近无限的时光,我逐渐学会了靠着冥想度日,除了出庭作证以外的时间,我都以想象来消磨每日的无趣。

    只是,今日看来与往常有所不同。

    在放下铁餐盘的轻微动静后,那位狱卒走到了我的床头,翻动着我先前在那儿留下的一封信与纸笔,发出使人不悦的噪声。我侧过头端倪他,只见那几根手指细长且结实有力,一看便知道是使剑或枪的好手。

    “你总算来了,”我平静地说道,“我还在想你是不是迟到了。”

    来人缺乏紧张感的轻笑声,随即拉过铁椅,正座于我的铁架床旁,如我所愿地摘下狱卒才能佩戴的军帽,露出底下乱糟糟的灰发与灼人的红眼。

    “你知道,我很守时的。”

    我细细打量着他,老实说,在监狱的日子会让人的记忆模糊,而我对他面目的印象还大抵停留在相克时的形象;此时仔细看来,确实较起当时不死者的时候有所改变。他的头发不再是毫无生气的银白,而是那种羽毛似的、软蓬蓬的银灰色,此时由于警帽的原因而滑稽地翘起几撮,实在不太像话。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让我不得不在意:他的那双眼睛。如今,它们已经不复如当初在白银巨舰上时那愤世嫉俗的闪光,而是充满着某种令我再厌恶不过的色彩。而他胸前的警服领口散漫地解开,自底下隐约露出一枚金色勋章的边缘,依照形状来判断,应该是由皇室亲授的狮子心勋章。

    “看来你的新工作待遇还不错,皇女大人甚至有余裕让她最得力的助手特意来关心一个……身犯重罪的死刑犯。”

    “寄人篱下,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嘛。”他毫不在意地冲我笑笑,用手指轻轻拨弄警服的衣领,“前总督大人对此才该更有心得才是吧?”

    没错,我再了解不过了。我在心中默想着,自从被投入这座监狱的第一天来,我便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等待着你。不,或许在更久以前,我便一直在寻求着死亡;在猎场,在无人光临的舞会,在人来人往的帝都广场,在兰花塔的最顶层,在宰相阁下的办公室。我想逃避,逃避永无止境的职责,逃避这唯有平庸可言的生命。我咒诅愚蠢无脑的父亲,痛恨水性杨花的母亲,更厌倦这让我饱受磨难却终无所得的生命。倘若能把一柄猎枪插入自己口中,那该有多好。

    而如今,这个机会终于到了。

    “你是来带走我的,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终于抬起脸来,直视那从孩童时代就一直陪伴着我的死神。尽管姗姗来迟,但他总会降临,永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重罪缠身的囚人。而听到我的话时,他的脸上掠过一丝轻飘飘的、淡漠的笑意。

    “是的,”他说道,“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聊聊。”

    “……我以为死神从不聊天。”

    “但你是个例外,”他的语调上扬,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毕竟我们曾也都隶属于贵族联盟,算是同事一场了。要知道,你其实大可不为铁血担下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我来之前偷偷看了一眼你的宣判稿,我可以向女神发誓,除了士官学校的政治课本外,我从没看过比这还冗长的玩意儿。”

    听了这番话,我实在忍不住微笑起来。但这并非是出于释然,而是对于面前这个甘愿做皇族的走狗的卑劣之徒的无情嘲笑。当我第一次在帕坦古艾号上见到他时我便明白,库洛·阿姆布拉斯特是个与我一样的可怜鬼,一个一旦没有复仇这个概念就无法存活,可悲的、找寻不到自我意义的棋子。

     “一切都只是游戏,”我平静地说道,“一切都只是我与阁下的选择。”

    没错,一切都只是游戏。而当游戏终结,我坐在这狭小的牢笼中回顾人生,看到的却只有彻头彻尾的无聊与凌乱。人们只是循规蹈矩生活、结婚、生子,随后被埋于土壤之下,变成与他人无异的一具白骨。仔细想来,这世间的一切都只是深之入骨的无意义。一想到若是按部就班生活,未来某年我也将会如此虚度生命、寿终正寝,成为酒桶上的一捧泥土,我就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如果光是在这有限的人生中便能找寻到自己出生的意义,谁又会甘愿灰头土脸地被埋没于史书一页?

    我直起身子,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细细地观察那双猩红的双眼。可那令我厌恶的色彩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在他的眼底深处闪烁了起来。一股没来由的愤怒从我的胸腔中升起,我忍不住低下身子,居高临下地质问他。

    “你闻到了吗?嗯?”我怒叱道,“你身上满是这强烈的血腥味,简直令人作呕。你感受不到吗?每日每夜,时时刻刻,那些死于我们手下的亡灵都会寻凶上门。别再拿这副假仁假义的面具来与我演戏了!我知道的,我比谁都更明白,你与我都躲在面具下太久,以至于忘却了如何扮演真正的自我!”

    说到激动处,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失态地一把揪起他的衣领,而他竟然也全然不抵抗,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

    “可至少我按照我的意愿,在这世上自由地活过!但你呢?谁都知道你曾经是《C》,是苍之骑士,是苍之齐格飞……但你又有什么时候是‘库洛’?从你离开玖莱的那一刻起,想必就再也没做过真正的自己吧!可是……我是、我是不一样的!”

    是啊,我是不同的。

    曾几何时,在朦胧的记忆中,像是母亲的那个女人似乎和我这么说过。在十七岁的那场狩猎会上,阁下也一边逗弄着停留在他臂上的黑色乌鸦,一边如此告知过我。而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也一直深信着我是与众不同的,无论是在寻欢作乐、虚度时光的贵族生活之中,在托尔兹的董事会上,还是在这满是疯子与精神病人的牢狱里,我一直都觉得我与他们有所隔阂。就和阁下曾经所说的一样,总有一天能够超越全知全能的“父亲”,这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所在。

    但事已至此,死神却还是一言不发,仅仅沉默地注视着我。他的眼神是如此温柔,如此冷酷,而突然之间,我明白了那令人生厌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是怜悯,他竟然在怜悯我!

    恍惚之中,我觉得我明白了什么。不,不,这不可能……恐惧之下,我触电似地松开手,跌跌撞撞地倒退两步,倒在铁床上。而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在端详了我的脸一会儿后,竟然掏出通讯设备,拨通了某个号码,递到了我的手边。我有些困惑地抬头望他,但很快,当电话另一头那带有一丝冷淡的声音传出时,一切谜题迎刃而解。

    “——您好,我是黎恩·舒华泽。”

    听着那声音,我的心中忍不住涌起饱含憎恨与嫉妒的情感。作为阁下的亲生儿子出生,独享着世上所有幸福与女神的恩宠,听听,简直就拥有了每一个冒险故事的主人公该有的人生。

    “晚上好,黎恩君。”

    我竭力维持着语调的平静,以至于不被他听出任何端倪。

    “……卢法斯先生。”对方显然没有意料到会接电话的是我,话筒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他转身离开了晚宴现场,约莫几秒种后,他的声音才重新出现在电话的另一头。

    “好久不见了,”他说道,“今天是您的……审判结果宣布的日子吧。”

    他的用词很谨慎,似乎在竭力回避什么。我聆听着电话那一头微弱的声音,内心中翻滚着那难以自己的冲动,或许是出于方才死神的怜悯,或许是因为我在进入这牢笼之后,日日夜夜都在思考这一个问题:只需一句话,只要那么几个字,说不定便能为这一生赋予意义。只要他的一句肯定,我想我便能坦然赴死。

    “黎恩君,”我缓慢地挑选着自己的词语,在这一刻,我竟感受到久违的紧张与无措,“阁下……我是说,奥斯本宰相阁下,在最后一刻,有和你……提到任何有关我的事情吗?”

    电话的另一头陷入了沉默。在这几乎是无限的静默中,我等待着,几乎是绝望地等待着。全身的血液越来越热,直至如潮水般渐渐淹没胸膛,攀上舌腔,我知道,这便是最后了;当听闻阁下的死讯时我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只是将那也当作了游戏的一环。但现在我明白,当那句话出口,死神便会带走我,它在等待着,就与我一样。

    终于,他开口了。青年只代替他的父亲吐露了一句话——而当听见那最后的传话时,四周束缚着我的墙壁溶解了,恐惧消失了,唯有刺目且收缩着的白光向我逼近;我将耳朵贴近听筒,却只感到眼前终于一片模糊。

     

    “喂!起来!你的审判结果到了。”

    我被粗鲁地晃醒,面前是一张陌生的狱卒面孔。模糊的意识尚且沉浸在方才的那番情景中,脸颊一片湿热,我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抹去,却发现双手被被镣铐牢牢地禁锢在银椅之后。我转过头朝外望去,只见就在这方寸之间的狱室中,从全国各地专程赶来,携带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正围绕着我,见到我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他们兴奋得将话筒伸到了我面前,期待着帝国的大罪人在死前最后的告解。

    我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了。而就在下一刻,我亲耳听到了身旁的狱卒大声朗读出我的审判结果:帝国皇室与法庭方才已批准,对犯下战争罪的克洛斯贝尔前总督施行注射死刑,即日在狱中执行。

    突然间,对着无数导力镜头与聚焦于我脸孔的眼睛,我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放声大笑。晃动的铁链疯狂敲击着地面,发出惊人的巨响,记者们被我吓坏了,但随即骚动起来,前仆后继地恨不得挤进这窄小的牢笼里来。想必明日克洛斯贝尔前总督在服役间突发疯病的新闻便会刊登上头条,这幅可怜的模样将会为每一个大街小巷的市民所见。可此时此刻,我竟全然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在窗棂之外,在人潮之中,死神只是向我微笑,正如乳母对襁褓中的婴儿展露笑颜。是的,我心甘情愿如此,哪怕一切从头来过,我也依旧会如此选择。

    究竟一生到死有何意义?谁又能理解生命的真谛?今天就死,或是择日而亡,真的有区别吗?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其实也不甚明了;父亲希望我是言听计从的继承人,旧贵族们希望我是战无不胜的一张王牌,尤西斯希望我是称职的兄长,而如今,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就在这根细细的针管中,就在此刻正没入我鲜血的毒药里。

    逼近虚无的恍惚之中,我感到自己已不再是在这狭窄的牢房中,而是站上了绞刑台,一如以往无数次那般,面对着脚下是如潮般的群众。他们木然地仰望我,我则抬头仰望那晴朗无云的湛蓝天空。生来第一次,我只想发自心底地大笑。在天空的影子之中,我受苦,流泪,欢笑,恐惧,激情,恋爱,憎恨,毁灭。如今,我的精神已不受任何事物所束缚,就像我第一次驾驶黄金的骑神从克洛斯贝尔的湿地腾空而起时那样,我们摆脱重力冲破云层,终于看到渐渐西沉的太阳,看到深渊之下巨壑似的黑暗,一览这鸟笼中渺小如沙砾的世界;生者仍为命运哀叹,死者却摆脱沉重的肉体,前赴彼岸。此时此刻,我终于理解了这种陌生的情感,这一生真正的意义所在,但是否现在已经为时已晚?

    可我只需再伸出手,向前一步,只需再一步——答案就在正前方而已。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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