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太阳

=Kyla

是非之外有座花园,你我相遇于此。
AO3: kyre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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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クロリン】月夜烏は火に祟る(2)

二、聚魂棺

    ——对于一个十三岁生日刚过没多久的孩子来说,世上最糟糕的事态是什么?

    心爱的玩具被毁坏?考试考砸被父母责骂?还是被迫练习上数小时的小提琴?

    不幸的是,齐格弗里德所面对的情况似乎比以上种种更来得错综复杂。现在他正被一张比人还巨大的渔网困在一起,被扔在一艘航行在天空之中的巨船上淋着冷雨;周遭电闪雷鸣、天气恶劣,与此同时,他的面前还有一群衣着怪异的大汉们,正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他。

    “放我走!”齐格弗里德奋力挣扎,这张网大得夸张,他怀疑这根本就不是用来捕鱼用的渔网,而是某种专门用来捆人的绳网,“所以都说了,你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杰诺——这似乎是方才那个淡绿色头发男人的名字,他沉吟了一会儿,细细端详面前男孩的脸,“银发红眼,一幅乳臭未干的小鬼模样,我只知道抓你准没错。”

    “你说谁是小鬼?!”

    齐格弗里德顿感人格受到侮辱,不甘地大声叫喊,叫得杰诺感觉头都快爆炸了。

    “船长,该拿这个猎物怎么办?”

    被叫做船长的人是个彪形大汉,比起周遭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而言,这个人看起来还算是好说话,他留着一头浅灰的利落短发,身穿与船员统一的皮质黑外套。但他一开口,内容只让齐格弗里德直冒冷汗。

    “当然是把他带回王国境内,然后卖到黑市,想必能赚上好一笔钱。”

    “哈哈哈,那可真不错!到底能换多少米拉呢?”

    一旁的船员们大笑起来,这算什么?人口贩卖?齐格弗里德顿时更加拼命地挣扎起来,顺势观察着周遭的环境:这里绝不是自己所居住的长岛市,头顶所及的天空泛着怪异的青绿色,厚重的乌云布满天穹,远处更是飓风肆虐,隐约可见旋风的暴风眼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整艘船在这几近暴戾的天气下腾空而起,满张开那如船桨般的风帆艰难前行。这景象比任何小说油画都来得真实可怖,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是现实世界。

    自己真的在做梦吗?还是说……

    “干脆把他捆起来,跟那群奴隶们扔到一块儿吧。”另一人提议道,“就当节省空间了。”

    “等一下,等一下!”齐格弗里德抗议道,“什么黑市?什么奴隶?而且这里到底是哪里?!快解释清楚!”

    “行了行了,你去地下室呆着吧。”

    杰诺一把拎起比自己矮小得多的男孩,就像是捡起个破布袋般轻松地把他向船舱内一扔。唯一与地下室相连的便是甲板上的一块木板,上面连着一把沉重的旧锁。齐格弗里德看到杰诺就要将舱门关闭,赶紧从地上跳起来,拼命拿拳头捶打着上方。

    “等等!你们就这样把我留在这儿,当心爷爷把你们告上法庭!”

    “哎呀,真可怕真可怕。”杰诺笑嘻嘻地应付着,显然丝毫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男孩使出全身功夫,对着那块看似脆弱的木板拳打脚踢,但那把锁就如同和地下室融在了一块似的,任凭他如何捶打都纹丝不动。地下室除了各类杂乱的布袋、木箱与货物,还关押了许多似乎与他别无二致的倒霉鬼,但唯有齐格弗里德格格不入地穿着一身参与晚宴时的西服。

    男孩见蛮力行不通,决心以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守门人。守门的是被船员们称为“破坏兽”的雷欧尼塔斯,齐格弗里德绞尽脑汁,将自己能想到的骂人言辞统统向他掷去,皮肤黝黑的大汉则沉默得如一尊雕像。碍于贵族教育,男孩的叫骂持续了几分钟便不得不败下阵来,对方简直就像铜墙铁壁,跟他比耐力根本无法取胜;而船舱内其他的奴隶也被齐格弗里德这幼稚的行为吵得火大不堪,抱怨声一时间四起。

    “吵死了!你就不能安静会儿吗!”

    “之前那个吵吵嚷嚷的家伙就被捆起来了,他们就不能如法炮制,把这个臭小鬼也扔进储藏室吗?”

    “现在倒好了,这小鬼不仅是个噪声源,还满嘴胡言乱语,要把那个杰诺送上法庭……”

    好极了,看来叛逆分子不止自己一个,齐格弗里德暗自思忖。自己要不就是在做梦,要不就是真的如小说中所写,穿越旧衣橱来到了另一片新天地。当务之急便是搞明白这个世界的来龙去脉,随即再顺着入口离开这儿。

    他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要说此时此刻,在这阴郁寒冷而遍环着陌生人的环境下,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却感到某种异常的平静涌上心头,仿佛相同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了数万次,以至于接下来的行动他也了如指掌一般。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某种异常的声响。

    那声音乍一听十分遥远,但仿佛近在耳畔。像是钟鼓在鸣响,又像是重物敲打地面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去,从声音的方位来判断,似乎在这艘船的最深处。

    这声音听起来颇为危险,但却使齐格弗里德感到某种怪异的熟悉感。这种想法多少有些荒唐,但他的脑中深处却似乎冒出一个念头——他必须跟从这个声音行事,否则便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去。

    这鲁莽的想法迅速地占据了齐格弗里德的脑海,毕竟,在这根本不知是幻想抑或是现实的世界里头,遵从本能行动似乎是唯一的出路。那么此刻我们就暂且先不提那些衣着怪异的奴隶,也姑且略过那些在甲板上大开筵席,庆祝捕获猎物的船员们;我们的主角就在这儿转过身,朝地下室的尽头本能地摸索过去。船舱内部颇为阴暗,要绕过那些关押着奴隶们的铁笼也必须费上一番功夫,但这些都难不倒他——他顺着狭长的走廊摸索了一阵,最后果然在深处的一面墙壁上摸到了一扇门。在确认没有人跟上来后,他深吸一口气,将门小心地推开。

    门后空间还算宽敞,看上去是一件不常使用的储藏室。墙上钻开了几个透气孔,时而有隐约的月光透进室内。男孩眯起眼,尽管有些艰难,但还是看得出储藏室的中央放着一口沉重的棺材,自己所听见的那阵声音似乎就是从这里面传出的。

    先是在空中漂浮的船只,随后再是储藏室里发出声音的棺木……这儿该不会是闹鬼吧?

    齐格弗里德狐疑地想着,他挪动身子,将耳朵贴到木棺旁边。这下他听清了,里头正传来闷闷的喘息声。那声音沉闷而急促,就像被包裹在棉花中的时钟般有规律地作响,在这空无一人的储藏室内只显得出奇诡异。

    按照常理而言,这时候也许将它弃之不顾才是正确的选择。但齐格弗里德也绝非是个循规蹈矩的男孩;此时此刻,比起畏惧鬼魂,他的脑袋转得飞快,爷爷给自己说过的种种童话故事浮现在眼前。在冒险故事中,倘若不付出一些代价,宝藏可不是会自己寻上门的;秉着勇者就是要勇于动手的信念,他立刻将想法付诸于行动。他用了点巧劲,在解开捆着棺木的绳子后,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对付沉重的棺盖;所幸灵柩表面还未完全盖拢,只需几番拉扯,棺盖便被他推到一边。当他掀开里头包裹尸体专用的棉布时,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只见里面赫然现出一个雪白的人影来——等等,真的是幽灵?!

    齐格弗里德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也忘了自己不该发出更大的响动引来他人注意这回事,直接一跃而起,只想快点离开这灵异频发的地下室。

    “唔唔……!”

    棺木里的幽灵似乎也被他的惊叫吓得不轻。那人影见棺盖被推到一边,慌忙直坐起来,似乎在试图安抚他一样发出各种意义不明的支吾声,可惜嘴上似乎被贴了封条,没法好好说话……不过,幽灵会被封住口而无法说话吗?

    齐格弗里德冷静了一下,借着破损的木洞外的幽幽月光小心地观察着面前的鬼魂。他的脸色十分苍白,身穿着一件还算整洁的白色风衣,全身上下绑着怪异的皮带,双手被铁链捆在背后,一头缺乏打理的黑发显得有些乱糟糟的;但除此以外,他的脸可说十分英气,胸膛仍在随着呼吸频率而微微上下起伏着,至少齐格弗里德此时能确定面前的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

    “呃……抱歉,请问你是?”

    齐格弗里德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为何,当青年随着朦胧的光线而看清他的脸后,顿时在原地拼命扭动起身躯,眼睛瞪得浑圆,被胶布贴上的嘴还不停地试图说出更多话语,这异常的举动顿时又让齐格弗里德担心起他精神方面的安危。

    这艘船上可谓怪人云集,跟他们讲道理根本说不通,要是面前这个幽灵也是如此……

    见到男孩谨慎的神情,青年似乎开始慢慢平复下来,不再挣动。他犹疑了一下,示意男孩将自己嘴上的胶布撕开,以方便交流。

    “先说好了,”齐格弗里德说道,“为了确保安全,我必须先把你捆在柱子上,以免你攻击我。这样可以吧?”

    青年点点头,艰难地移动身躯,将同样被捆得牢牢实实的腿从棺材里移出,两人废了老大一番劲,才把青年的手严实地绑在一旁的木桩上。黑发青年从始至终十分配合,倒是齐格弗里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管怎么说,搬动一个成年男子对他而言还是太过艰难了,何况这个青年看似清瘦,身上肌肉倒是不少,手臂看起来就十分结实,如果真的打起来,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好了,你可以说话了。”

    齐格弗里德抬起手,一把撕下青年嘴上的胶带。青年咳嗽了几声,汲取着新鲜的空气。

    “谢谢你……”他的声音低沉,似乎长期缺水而显得十分虚弱,“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问题有几分怪异,简直就像面前这个青年认识自己似的。齐格弗里德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依旧决定将事实和盘托出。

     “我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叫什么来着?”齐格弗里德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叫西风旅团吧。总之,我一醒来就在他们船上了。那个杰诺蛮不讲理,非要说我就是他们的‘猎物’,于是就被抓进这里来了。你也差不多吧?”

    听了他的一番话,青年的神情似乎变幻莫测。原本只是抱持着怀疑的眼神中透露出几丝明显的哀愁与忧郁,使他那原本就苍白异常的脸色显得更加悲伤起来。

    “原来如此,那真是……非常不幸。”他喃喃自语道,“但是……为什么会是你,我原本以为……不该是这样……”

    “呃……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齐格弗里德观察着青年的表情,“你把我认成别人了吗?”

    青年苦笑着摇摇头,随后说:“你是人类吧?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媒介,从而进入了这个世界?”

    “你怎么知道?!”齐格弗里德大吃一惊。

    “你的衣着,”青年的眼神飘向他的身上,“还有说话的口音……当然,还有就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没错,我原本应该在爷爷举办的圣诞节派对上!”齐格弗里德急匆匆地说道,“你知道怎样才能让我回去吗?我跟着一条……一条……咦?”

    他拼命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如何来到这儿的。记忆就像是断片了一样残缺不清,一旦他使劲去思考来到这儿之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头便疼得厉害。

    “没用的,”青年说道,“你做梦的时候也很难回想起梦是如何开始的吧?这里运作的法则就是如此,不要把这里与人类世界相提并论。所以,倘若你想回去的话……”

    话音未落,外头响起一阵砰砰的敲门声。齐格弗里德吓了一跳,慌忙蹦起来捂住青年的嘴巴。

    “嘘!被发现了就完蛋了。”

    “小鬼!你在里头吧!”敲门声继续着,齐格弗里德听出那似乎是雷欧尼塔斯的嗓音,“把门锁起来偷偷摸摸做什么?不想死就出来领你的饭菜,船长吩咐过了,得让你活下去。”

    “你先躲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齐格弗里德移开手,嘱咐着青年。青年点点头,配合地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移到阴影之中。男孩整理了一下衣着,随后快速向储藏室的门口跑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吵死了,大叔!这破门卡住了,我打不开!”

    他故意稳住门把手,佯装成卡壳的模样。待到雷欧尼塔斯显得不耐烦时,他再顺势一把拉开门,口中嚷着好不容易打开了真是幸运,随后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饭菜,就地便往口中送去。

    雷欧尼塔斯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男孩坐在地上大快朵颐,把那看上去寡淡的面包与汤吃得津津有味。

    “你可别给我捣鬼,” 雷欧尼塔斯说道,“虽然船长吩咐过得让你活命,但我可不在意让你断只手或者摔断腿。”

    “随便你怎么说,”齐格弗里德毫无畏惧,满脸鄙夷,“但之后你这堆啰嗦话就会被作为证词给我的律师过目,之后法官要是判你蹲大牢,我也无力回天。”

    雷欧尼塔斯大笑几声:“法庭?监狱?杰诺说你脑子不正常,我看着实如此。这片大陆上只有一所法庭,那里倒是只庇护穷凶极恶之人,恐怕你这套什么证词律师的说辞并不管用。”

    “是吗?我拭目以待。”

    待到破坏兽离去之后,齐格弗里德才松了口气,端着面包与菜汤,一溜烟地跑回储藏室最里部。天色似乎变得更加昏暗了,他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方才那被捆在木桩上的青年,青年垂着头似乎在思忖什么,见到男孩向自己跑来才抬起头来。

    “你回来了。”

    “哎,那大叔真难对付,”齐格弗里德嘀咕着,“真不知道刚才露馅了没有。他弄了点面包来,还算能吃,你要不要稍微吃一些?”

    青年微点了一下头,但没有动作。齐格弗里德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捆着他的手,他困扰地挠了挠头,提出取代方案:

    “抱歉啊,以防万一,我还是得绑着你……要不我喂你吧?”

    青年瞪大了眼,惊愕地望着男孩。见到对方似乎丝毫没有要退却的模样,他才勉强点了点头,权当同意了。

    “你刚才说的……”齐格弗里德把面包撕下,往对方口中送去,“如果我想回到原本的世界去的话,到底该怎么做?”

    “你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某个媒介连接上了你所处的世界与这儿。”青年说道,“如果你想回去的话,就必须找到那原本所使用的媒介。但介于你也想不起来带你来这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那么我们就必须下到陆地上才能继续想办法了。”

    “也就是说……必须下了这艘船,我才能有回去的希望?”

    “是的,”青年点点头,补充道,“不过,作为你救助我的报答,我可以尽我所能地协助你。”

    齐格弗里德怀疑地望着他,在微弱的光线中,青年紫色的眼眸看起来忧郁而真诚,确实不像是故意蒙骗自己的模样。

    “好吧,”犹豫了一小会儿后,他下定决心,认为这样的交易也算是能值回成本。毕竟如果不赌上一场的话,他自己可不愿意被永远困在这诡异的世界中。男孩放下面包,绕到对方身后,解绑了他的一只手,随后握了握对方的手指,象征性地表达短暂的结盟关系。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就算是共犯了,”齐格弗里德说,“你的名字叫什么,大哥哥?”

    “……黎恩。”

    青年低喃道,语气中饱含悲伤,仿佛像在呼唤他人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灰》之骑士,黎恩。”

     

    结成了同盟后,黎恩便详细地向齐格弗里德讲解了他们要如何从船上逃跑的计划。尽管仍旧对这个青年人多少心存怀疑,但齐格弗里德不得不承认他几乎对这艘船了如指掌;按照黎恩的描述,这是一艘专门负责运送大陆各地的奴隶及无籍人口,随即将他们倾销向王国黑市的走私船只。除去做一些游走在灰色边缘的非法买卖外,这名叫“西风旅团”的船组还有一桩重要的工作——狩猎在暴风雨时出没的龙群,割下年幼龙种的牙齿,随即再变卖成金钱或是美酒。

    按照黎恩给出的情报,西风旅团下一次靠岸卸货的日期正是三天后,只要能伺机沿着舰船上的通风管逃跑,他们便能抵达陆地,从而摆脱被囚禁的命运。

    定下计划后,三日间两人便老老实实地扮演着西风旅团的囚徒这一角色,并为接下来的逃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好在虽说西风的船员们口口声声要将齐格弗里德当成“猎物”,但并没有虐待折磨他的打算,每日都会由杰诺或是雷欧尼塔斯给他送饭,尽管都是些残羹剩餐,但仍旧好过在这儿饥肠辘辘地等死。

    三天后,卸货的时机很快便到来了。就如先前约定好的一样,黎恩与齐格弗里德一前一后地进入储藏室后部的通风管,伺机溜出船舱。

    通风管的内部极度狭窄,透着一股常年无人打扫的霉味。齐格弗里德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在狭小的空间中挪动身体;漆黑与闷沉的环境阻碍了他的判断能力,只能通过遥远的响动来判断他们所处的方位。爬了一阵子后,鼻腔中开始传来隐约的鱼腥气与海的味道,难道他们离外界已经很近了吗?男孩艰难地扭过头,想去看黎恩的表情。

    “黎恩,我们是不是……”

    青年一声不吭,由于黑暗,齐格弗里德甚至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能听见那极低的呼吸声在自己后方响动着。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向前艰难地挪动,又在这舱道中爬上了十几米后,前方已能见到外头的一缕微光,在这咫尺的距离之间,齐格弗里德逐渐听到一阵由远至近的人声,紧接着是头上地面受压而发出的吱嘎声,几双靴子出现在那狭窄的外界光芒中,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把货物拖出来,分别捆好,别漏数了。”

    “是!”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齐格弗里德还是立即辨认出了那分别是船长与雷欧尼塔斯的声音。一阵船门在寒风中四敞的刺耳声音,随后一声闷沉的钝响,似乎是重物坠地时发出的噪声。

    “一共十四件,”杰诺那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这次的收货是不是太少了些?”

    “没办法,”船长说道,“这连日来空域中都是强风暴雨,又到了龙群的迁徙季,既然没有龙牙售卖,也只能拿这些下等货物充数了。”

    “可不!”另一个船员以浑厚的声音附和道,“要不是中途意外抓到了那个小鬼,这趟航行真是颗粒无收。”

    “少啰嗦了,”雷欧尼塔斯斥道,“准备好烙铁,一会儿交易就要开始了。”

    烙铁……听到这个词语,齐格弗里德只感到一阵不详感油然而生,怎样的货物才要用到烙铁?就像是要印证他这一念头似的,那声音的源头处开始传来一阵咚咚的敲击声,铁链叮当作响,随后便是一阵浓烈而呛人的熏臭,直冲齐格弗里德的鼻腔。

    不,那根本不是什么货物,这股臭味只有是给皮肤上印上烙印时才会传来的焦味……这一可怖的想法刚从齐格弗里德的脑中擦过,似乎便有人忍受不了痛苦而挣脱了镣铐,外头的声响陡然混杂起来,叫嚷与惨嚎不绝于耳,连带着狭窄的通风管都嗡嗡震动。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骤然而至,那半是呼啸半是怒吼的恐怖声音震得齐格弗里德的双耳隆隆作响,下一刻,他们所处的空间为之震颤,以一种令人晕眩的速度左右翻转,仿佛有一只巨手在撼动着这艘舰船,以阻拦他们的行动。

    “黎恩!”

    齐格弗里德下意识地高叫出声,他的惊呼声顿时被淹没在噪音的海洋中;但由于方才的震动,他们距离出口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一只穿着长靴的脚出现在通风管的出口处。

    ——糟了。

    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一只手便直直抓住他的背部,将他从通风管的内部拽了出来。由于长时间缺氧,齐格弗里德发出几声呛咳声,随即无力地在空中扑腾起来,挥舞着拳头威胁面前的男人。

    “放开我!”

    “唉,本想就这样放你一马……但你可真是不走运啊,”杰诺摸着下巴,将目光移向另一个从通风管中爬出来的青年,“噢,这就说得通了,原来是这家伙告诉你的情报。”

    “是又怎样!少废话,快放我们走!”

    “晚了,”杰诺说道,“还不明白吗?暴风雨要来了。”

    话音未落,他们所在的地面便腾空而起,齐格弗里德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这条通风管竟是直通往甲板的道路,而方才那些被迫受印的奴隶们正个个跪坐在甲板上;他们无一不直望着天空,面上显露出惊骇的神色。与他们一起将头转高,望见那天空中的景象时,某种发自本能的恐惧一路冲上胃部,攥住了齐格弗里德的咽喉。

     

    一道闪电,将波涛汹涌的空域斩裂成两半。此时此刻,黑压压的天空正向他们沉陷,昏暗而骚动的云层中浊浪翻滚,火蛇似的狂风几乎要将那穹顶撕裂成裂片。齐格弗里德曾有与爷爷一起乘着游艇出海的经历,也曾见过潮水汹涌的海洋涡流,那雪白的波浪被冲上岸头,在礁石间撞得粉身碎骨的模样——但当下要他形容的话,这眼前的景象便是比旧景更为凶暴几十倍的重现。

    齐格弗里德与奴隶们一起,双手被铁链捆绑,跪在雨水淋漓的甲板上。如今他终于明白船长先前那句“强风暴雨”与“龙群的迁徙季”的含义了——在这颤动的云浪中,成千上百的巨龙正发出暴虐的咆哮声,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那遮天蔽日的黑影,暴虐的空中霸主们穿梭于这凶险的苍穹中,它们全数乘风而来,直迎着暴风雨张开巨大的翅膀,凶恶地觑觎着这被云浪簸弄的空中舰船。

    “黎恩……”男孩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询问身边从方才起便一言不发,安静地跪坐着的青年,“我们会死吗?”

    “老实点!”

    话音未落,杰诺便恶声恶气地威胁着他,这适时地让男孩闭了嘴。对方手中持着一把尖锐的小刀,沉重的脚步声在他身后转悠,“要不是这场暴风雨,刚才你就该被扔进黑市里当货物变卖了。要是你们不再老实点的话,就等着变成龙的饵食吧!”

    就像是要印证这句话的真实性一般,顷刻间狂风大作,整条船只陡然倾斜,齐格弗里德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只觉得连绵的雨点顷刻间静止了。他仰头望去,只见一条巨龙遽然而至,将双足搭在残破的桅杆上,朝下头如蝼蚁般的船员们发出怒吼,宣示自己才是这天空的主人。那硕大的影子几乎将雨点都全部挡住,在那令人胆战的嘶吼声下,齐格弗里德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唯有那能将他五脏六腑都挤出胸膛的咆哮还在继续着。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于那呼啸而来的光照之中,巨龙用爪子捏住船沿与舵轮,剧烈地翻弄着整艘船只。整道甲板顿时倾斜,光是站着已几乎难以控制平衡,有跪坐着的奴隶们发出了惊呼,有几名船员已在瑟瑟发抖,唯有船长毫无惧色地直视这末日似的情景,大声命令道:

    “把网撒下去!”

    在这呼喊声中,另一名身体壮硕的船员与雷欧尼塔斯一前一后地拖着巨网,猛地将它抛下船去。网的前端罩住了船的尖端,有效地稳住了震颤的船身,但也因此激怒了那头巨龙,桅杆上破烂的风帆被龙爪一把撕裂,那苍白的布条在空中几乎竖作一条不详的直线,发出猎猎的响声。

    “船长!”杰诺大声喊道,“扔几个奴隶下去喂龙吧!”

    “扔……”齐格弗里德顿时难以置信,“等等!你们要做什么!”

    “驱赶那条作为首领的巨龙,”没等到西风的船员回应,黎恩便回答道,“随后再用诱饵吸引那些落单的幼龙们,这是他们惯用的捕猎手法。”

    “可是……”

    还没等齐格弗里德开口,随着一声令人胆战的爆裂声,船只再次倾泻,在距离齐格弗里德几米开外的地方,杰诺顺手割断其中一名奴隶手上的绳索,喝令道:

    “站起来和我走!”

    “不,等等,等一下!”齐格弗里德冲着他们的方向大喊,声音被暴风冲得支离破碎,“你们只是要幼龙的牙齿不是吗?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电光火石之间,某个想法窜过他的脑海,这个想法过于疯狂,但他觉得必须如此为之。如果是平日里的自己,或许会为这想法而胆战心惊吧,但面对着这末日般的情景,劈裂天空的闪电,奴隶们绝望的脸庞——他却鬼使神差地将那个想法说出了口。

    “你们只想要幼龙的牙齿,不是吗?”齐格弗里德说,“解开我的手铐,我就答应为你们取来新的‘货物’。”

    话音刚落,所有船员齐刷刷地向他投来惊异的目光,杰诺手上的动作一听,就连船长都扬起了眉毛。

    “小鬼,你疯了吧?”雷欧尼塔斯难以置信地说道。

    “解开,我就证明给你们看。”齐格弗里德顿了顿,“当然,你也必须答应我,要解放这船上所有的奴隶们,还他们自由。”

    船长目光玩味地瞅着他,又是一道闪电倏然而至,齐格弗里德背在身后的双手冰凉,暴雨将他浑身浇得湿透,但他仍然毫无畏惧地迎上对方的眼睛。船长扬起嘴角,随后示意杰诺拿来钥匙。

    “等等,齐格弗……”黎恩下意识地叫出声来,似乎十分紧张于他的自作主张。

    “……放心,我是不会死的。”

    齐格弗里德回过头,对黑发青年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笑容。见到他这副模样,船长脸上的笑意更深,雷欧尼塔斯为他解开手铐,而杰诺则从船头取来一根长长的铁钩,约有几十米长,以麻绳在他身上绕了几圈,随之在腰际紧紧束住。

    “那么,这就证明给我看看你的能耐吧,”船长朝舰船的最尖端扬了扬下颌,齐格弗里德冲那方向望了一眼,顿时背后满是冷汗:在惊涛骇浪的云海之中,吊索与白帆的绞索交错,首楼甲板上伸出一条狭小的木桥,乱云间唯有黑影时隐时现,方才那头巨龙的踪影仿佛近在咫尺。

    “拿着,”杰诺走近几步,把手里的小刀插进他腰际的麻绳缝隙中,随后将他腰际的麻绳捆在最靠近船头的一根粗木栓上,“抓紧时间,向女神祈祷你自己不会死得太凄惨吧。”

    齐格弗里德扭过头,怒瞪了一眼那面色难得凝重的绿发青年,随即向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踩上那在风中险险摇摆的木桥,还未等他站稳,狂风便把他刮得难以直立。他浑身打了个寒战,努力稳住平衡,向风浪间望去:这肆虐的狂风骤雨几乎让他难以看见任何事物,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在云间飞渡。

    “哎,要是真死了,爷爷会大发雷霆的吧……”

    齐格弗里德望着脚下翻卷着的云层,小声嘟囔道。但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犹豫不决了——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跳跃的距离与力度后,他奋力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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